给大家讲述一个北宋年间的谍战故事,是参考《宋史·种世衡传》和《梦溪笔谈》,析辨事理综合而成。两书关于种氏的死间计划记录颇多出入,这自然是因为当年谍报档案解密得晚,且语焉不详之故。
这故事发生在北宋仁宗朝代,党项人李元昊崛起于西北,在西夏裂土称帝,与北宋形成对峙之势,让当时负责捍边此线的陕西经略种世衡非常头疼。种世衡想剪除元昊手下的两个“大王”,即他的大小舅子野利刚浪(又作旺荣)和野利遇乞,野利兄弟也想干掉种世衡,宋夏之间的间谍大战就此拉开序幕。
宋军向野利兄弟派出了两拨儿密使兼间谍,拿着书信和金宝去诱降,虽然不成功,多少也刺探到一点情报。野利刚浪则派来了浪埋等三个间谍假投降。种世衡“看破不说破”,装作欣喜若狂地厚待他们,“出入骑从甚宠”。目的是要“让他们把我们想传递的消息传递出去”。此时,三个夏谍于夏于宋都是闲棋。
然而谍战不是请客吃饭过日子,局面陷入胶着,如何破局?熟读兵书的种将军脑洞大开,一个“死间计划”跃出心海。
《孙子》把间谍分成因间、内间、反间、死间、生间五类。“死间者,为诳事于外,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。”其实孙兵圣这个分类不是很科学,而且关于“死间”的定义也羞羞答答不肯说穿,但种将军显然跨越文辞的沟壑直接领会了它的要义:舍命用间。
他迅速筹划好了这个计划的每一步。现在,他需要一枚死棋。千斟万酌,最后,他锁定了一个花和尚。花和尚叫做法崧,之所以入选,不仅因为善骑射,熟知番邦道路,更因为他“刚果有谋、以义烈自名”,自称“义烈”。
从来豪霸善养死士,种将军深得中华帝国古传养死士心法:第一步,宠溺,无下限地宠溺。一年多的时间里,他放纵法崧“酗酒狎博,无所不为”,“恣其所欲,供亿无算”,……花样无穷,“欲取之必先予之”,一切都是为了焊死彼此之间的情感铰链,攻心为上。
第二步是培训和考验。有一天,种世衡忽然翻脸,把法崧抓了起来:“我待你这么好,你居然偷偷与敌人勾结?给我招!”各种毒刑虐待一个多月,“极其苦楚”,搞得满清涧城的军民都知道种公身边来了个西夏卧底。然而法崧始终不认罪:“我是大丈夫,您听信奸人所言,想杀就杀吧,但我绝不能以不义自诬!”
种世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。法崧自己为自己锁定了死棋的命运。
法崧作为一枚棋子,幸运的是,他提前了解了游戏规则,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种世衡将他引入密室,沐浴更衣,从厚抚慰,然后将死间计划和盘托出。
在得到法崧的承诺后,开始实行第三步,授命出发:
种世衡给了法崧一颗枣、一幅画龟,让他去西羌向野利遇乞传达口信:朝廷知道你诚心请降,现正式封你为夏州节度使,旌节已至,望你按计划尽速动手,“早归”。与此同时,一封辞气亲密的手书被精细地缝制在法崧的衣袍里。看,丧钟敲响了。
法崧一入羌境,果然被抓到遇乞面前,得以实施第四步:初次用间。
遇乞被法崧的枣龟和口信惊出一身冷汗:青天白日的,这是从何说起!遇乞身边布满元昊的眼线,他必须审出法崧的真话,才能还自己清白。可就算打得半死,法崧还是只有那一句:旌节已至,将军早归!暴跳如雷的遇乞怕了,决定赶紧灭口。
恰在此时,远在清涧城的闲棋夏谍出演了计划的第五步:身份迷惑。
浪埋等人密报:法崧可能是我方派到种世衡身边的卧底,他回来必有机密。遇乞一听,得了,这人我惹不起,是敌是友,姐夫你自己审吧。
于是计划进行到第六步:死棋被送到敌人核心(元昊的面前)。
元昊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派出的卧底,变本加厉地拷问法崧。法崧会怎么回答他呢?我想,与之前不同,法崧此时会表现出对遇乞的保护,他反复招供的,只是大宋朝希望以高官厚禄来诱降遇乞,而不涉及遇乞本人的态度。元昊是个多疑的人,法崧越是遮遮掩掩,他就越相信这背后有个更可怕的目的。到最后,元昊也没能拷打出真相。元昊决定杀掉法崧。刑场上,法崧终于全面崩溃,交代出衣袍中藏有密信。
于是计划顺利进展到第七步:临死用间。
元昊终于“看清”了自己权臣的“真实嘴脸”。到了这一步,遇乞的命运基本上就已经被决定了。
当然,稳妥起见,元昊还是派了特工去清涧城核实情况的,但只是进一步落入种世衡的圈套,坐实了遇乞的罪名。野利遇乞全家被戮。而遇乞的哥哥刚浪,也死在了种世衡同时实施的另一个反间计中。种公才是不世而出的连环用间高手。
这故事在结尾有个大反转,那就是作为死棋的法崧,居然没有死!他能活命,得益于元昊的刚愎自用。
元昊连戮两员重臣,西夏全境哗然。为了堵住众人之嘴,元昊立马废掉野利皇后,然后宣布说,野利兄弟因为自己废后想起兵谋反,自己是在诛杀叛逆。于是法崧成了举报坏蛋的功臣,元昊“礼之甚厚”,放回宋境担当宋夏两国的联络人,最后以宋廷小官终老。
综观种氏死间计划,有个最大的优点:死棋少,牺牲小。只一个扛造的花和尚就搞死了元昊两个“大王”,换来了宋夏之间的休战和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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