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新京报指出,今年9月,为了拍摄一个偷渡客的故事,24岁的纪录片导演徐加成第一次踏入纽约布鲁克林的八大道。这是一条长约1.6公里的主干道,四周街巷枝枝结结,聚居了数万福州人。根据厦门大学教授庄国土的统计,从1980年到2005年,25年内有20多万人从小城长乐进入美国,其中很大部分是偷渡客。
徐加成被八大道的情状震惊了——这里只流通现金,因为很大部分人无法办理银行帐户。这里的餐馆没有英文菜单,口味只有老福州人吃得惯。这里的人们,说自己的方言,有专属福州人的职业介绍所,有专门的律师,像是一个小的飞地。
她看到,在八大道满目的快餐店、小商品店中间,夹着香火不息的小庙。农历新年时,这里的居民们还会抬着妈祖的雕像游街。那是数百年前,保佑过他们祖先的神祇。
而大洋彼岸的福建长乐,沿着曲折而漫长的河岸线,一路皆是侨乡风貌。村中立起三、四层的别墅,哥德风、洛可可风与中式风格在此共存。家家百叶窗紧闭,空空荡荡落了锁。
据报导,一位长乐蛇头回忆,第一批去美国的人,寄回美元,建起楼房,刺激了其他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。上世纪80、90年代是偷渡的极盛时期,费用也从1万8000美元涨到5万5000美元,再到40万元人民币。
一位美国学者做过研究,为了到达美国,福建移民的足迹遍布全球42个国家。最初的方式是坐船,这是所有的偷渡方式中最漫长和艰辛的一种,有人甚至死在去美国的途中——1993年6月,一艘满载286名福州偷渡客的旧船“金色冒险号”在纽约近海搁浅,10名偷渡客溺水身亡。
在美国站稳脚跟后,偷渡客们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律师,上移民法庭打官司。美国法律规定,以任何方式进入美国的外国人,都有权申请政治庇护。如果成功,就将获得永久居留身分。
偷渡客们陈述的理由,随着国内时局发展而变化。新京报报导,潭头镇上,有专门做造假证据的人:找几个人制造一些场景,拍些照片,送上美国的移民法庭。另一种拿到身分的方式,是和已经拥有身分的人假结婚。
但不管方式如何繁多,最终拿到身分的都是少数人。根据美国司法部的数据,2001年到2005年,美国共收到中国人政治庇护申请3万6000多宗,只有5259宗直接获批。对于数目更大的,那些既没拿到身分也没挣到大钱的人来说,回家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。
故乡之于他们,是一个矛盾的存在。
报导说,林温锋的女儿曾经问他:我们不想出国,你拿到绿卡也没意义,为什么不回家呢?林温锋回答,20多年,他早已习惯美国的生活,回国无法适应。作为男人,他没赚到钱,其实很没面子,与其被人看不起,还不如不回家。
也有中国的家人想去美国团聚。但现实情况是,由于长乐当地多年的偷渡史,以及部分人的入境后非法滞留,如今长乐人办赴美签证的通过率极低。
据报导,尽管见了这么多离散的故事,但如今长乐的偷渡之风仍未停止。市公安局边上的一条街上,集中了数家移民咨询机构与律师事务所。
一家名为“丽华姐华人咨询”的服务员说,现在还可以做政治庇护,他们负责将客户送入美国。到美国后,他们会给客户某位律师的联系方式,“他会把你带上庭,帮你打官司。理由充分的话,百分百都能给你一个身分。”更大更隐秘的偷渡网络,则无法通过公开渠道查询。蛇头的电话,只在村中熟人间流动。
偷渡成功后,村中习俗是家里要放鞭炮,还要请闽剧班子在祠堂里唱一场戏。每当鞭炮声响起,大家就知道,那表示又有一个人抵达了目的地。
据悉,为了到达美国,福建移民的足迹遍布全球42个国家。他们最大的苦恼在于,没有拿到合法居留身分的话,一旦走出美国国境,便再回不来。许多人父母去世了,孩子结婚了,却再没见过他们,再没回过家。这种归期遥遥的单程旅行,在长乐无数家庭发生。
新京报报导,坐上开往美国的偷渡船时,23岁的林温锋想,等挣够钱,很快就能回家了。那是1993年,福建省长乐市金峰镇。又一个23年过去,他再没踏上家乡土地。
那些年,有多少数量的成年男子偷渡出国,几乎就有等量的孩子,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。
模糊的父亲 照片“拼”全家福
郑晨曦出生在长乐金峰,今年22岁了,她还没见过父亲,小时候,她曾很爱那个假想中的他。一家三口没机会照全家福,她把父亲寄回来的照片,和她与母亲的合照都剪下来,黏在一起,拼成全家福。
到了青春期,知道父亲回不来,思念变成了恨意。每年过年,亲戚最爱问:你爸在你几岁出国?你多久没见了?年年都得到同情的目光,她就在这种目光里,长大成人。
远距的婚姻 夫妻没法拌嘴
1930年,纽约一家华人报纸转载了法庭上一位法官和一位华人被告的对话。“你结婚多久了?”已经38年了。“你和妻子吵架吗?”从不。“你妻子住在哪里?”惊讶的法官问。这位64岁被告的回答则令所有人捧腹大笑:我妻子一直在中国。
这个故事是作为笑话登出来的,但背后透露出的沉重现实,在将近一个世纪后,仍没有任何改观。
丈夫刚离开那两年,每晚把孩子哄睡后,李梦婷的母亲就坐在床上哭。那时她23岁,对照顾好小女儿和两位老人,完全手足无措。男人们离家出国,他们年轻的妻子则一头扎进照顾老人、抚养子女、人情往来、维护宗族的无数种责任与义务中去。
缺席的葬礼 闻父逝强忍泪
旷日持久的分离,也挑战着双方的忠贞。福州方言中有个词叫“卡卡”,是情人的意思。二刘村人称,有些夫妻因长期异国分居,都有了“卡卡”,但彼此心照不宣,仍会维持婚姻。
报导说,挂念与等待,也构成了多数福州老人的下半生。林温锋的父亲,直至去世也没有等到一个孩子。2005年,他被查出肺癌,一年后去世。林温锋当时在美国,两个弟弟、一个妹妹在英国,都是偷渡过去,没拿到身分,一旦出境就功亏一篑。于是,父亲重病的一年里,没有一人回国。
这并非孤例。厦门大学教授庄国土在纽约调研时,遇到过一位偷渡客。在餐馆炒菜时,他接到电话,告诉他父亲去世。“他整个人傻掉了,只好说没有办法去,还咬著牙从中午一直炒到晚上12时。等到把最后一个客人的菜炒出来,他才放声大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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